第一百五十五章 尸陀,吉祥(6k) (第2/2页)
……
水中倒映着姜望低头的影子,在剧烈翻滚的波涛中,仿佛嵌在水面的画。青衫挂剑,随波起伏。
但姜望明白,那并不是自己。
在他完全解放天态的同时,天道也在吞噬他!
是十三尊至情极欲之魔,将他系在冥府,挂住人间。
他是绑着一根绳子来跳海。
可是在如此激烈的冲突里,这根绳子迟早要断掉。
他以鲲鹏天态翻搅天海,翻滚得越激烈,掀起的浪头越澎湃,这根绳子就越是难堪其负。但为了能够最大程度上干扰地藏的天眷,他仍然把自己推到极限。
当然他明白,在这场战斗中,他绝对不是主角,能够在天道深海对地藏有一些牵制,他已足堪自傲。
可仅就如此,难道就够了吗?
一如过往所有攸关生死的战斗,他永远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姜望,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事情吗?
他低头看,看的不止是水中的倒影。看得也是天河里的净礼,东海上的尹观,地狱中的姜述,他所在意的人间。
这场战斗,这场战争,他不能只是等待!
等待无罪天人击溃五指梵山,击溃地藏吗?等待无罪天人善心发作,拉自己一把吗?还是期待姬凤洲剑裂天河巨佛?
姜望立身在不断扑腾的金色鲲鹏天态之中,看风雷激荡,只青衫飘飘,仿佛从容。而后眉一挑,似剑出鞘——
一道霜色卷空而出,体现一尊身披华袍、额生白龙角的仙相。
事实上姜望此时已在竭力维持自我的平衡,贴着永沦天海与回归现世的极限,行走在天与魔的边缘,绝巅层次的法身一个都动不了,他的选择只有仙龙法相和天人法相。
他选择的是仙龙。
多一尊天人并不能影响天海战场,可仙龙出现在天道深海,自有其不同。
历史且不论,在当今这个时代,在他所认知的仙宫执掌者里,没有哪个比他更了解天海——当然,山海道主在论外。
也就是说,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出现在天道深海,且影响如此之大、涉海如此之深的仙宫主宰。
叶青雨生母闾丘朝露的死,肇始于景国当年的仙廷之谋。朝闻道天宫开殿的那一天,就有人来问仙。往前追溯,在仙宫时代破灭之时,仙人们凝聚【仙种】,启动了“飞升”。
当初心牢之战,对决天人之时,仙龙说了句“吾不闻天道胜人道,不信天上是真仙!”
质疑的其实是天人。所说的真仙,不是仙人时代的仙,而是能胜过人道的强者。
而彼时那尊纯粹的天人,立即回应“天上无仙”!
天上果真无仙吗?
至少曾经一定有过!
彼时天人姜望所说的无仙,倒更像是战争结果的宣告——“天上已无,地上也不该有”。
承继神话,终于一真的仙人时代,对今日之地藏,今日之天海,又是何观想?
若那些“飞升”的仙种都死了,是否在这天海能唤出仙陨之力,一如陨仙林旧事呢?
这尊仙龙法相离身而走,脱出金色的鲲鹏天态,仿佛走出无上天宫,径去海底。
翻江倒海云涛怒,但身上笼住了一圈金辉天态的仙龙法相,竟也自在潜游。
天道深海迄今为止最大的危险,除了天海本身的侵蚀,还有那些沉寂在天海深处的“石头”。
可如今一部分被地藏召为五指梵山,一部分被无罪天人死死摁在海底。
是以区区洞真层次的仙龙法相,笼一层鲲鹏天态,竟就在天海深处畅游无阻!
他的下颔生出两条龙须,无限延长,在天海飘荡。
一条名【目见】,一条名【声闻】,当然都以半透明的金色天态包裹。
在潜游万里,几乎此身极限之处,这尊仙龙法相才遽然停住,两条龙须也猛然一荡,不必开口,声闻之须自然张鸣——
“吾今来此,问天上是否有仙?!”
便于此时,有一道仙光骤然放开,瞬间扩成一座缥缈而又尊贵的宫殿,将这仙相笼罩在其中。
仙龙已出天宫,自有仙宫。
说起来他在陨仙林里有一个特别的发现——
云顶仙宫能够统合其它仙宫的力量,且能在其它仙宫的照耀下,获得一定程度的恢复!
彼时大战无名者,以三座仙宫确名战场。全盛状态的姜望,正是统合三座仙宫,借助仙宫所引发的陨仙林历史共鸣,引来了陨仙林里仙陨的力量,觑机将无名者所拟的祸斗石兽一剑断尾。
而在如意仙宫、驭兽仙宫的同时支持下,破破烂烂的云顶仙宫,竟也有了缓慢的恢复。
就像早先白云童子建造的仙宫力士,能够不死不灭,哪怕只剩一点残渣,也能随着时间慢慢恢复。云顶仙宫竟然也有类似的好处,只是需要其它仙宫的仙光才能触发。
或许这种难以磨灭,且不怎么耗资源的特质,才是云顶仙宫的根本。
这还真是一座适合他的仙宫!
仙陨之力自难再求,此地也非陨仙林中,但仙龙蒙天态驭仙宫,在天海问仙——恐怕很难有比这更深刻的呼唤!
“仙童!仙童?”
白云仙童也不知在何时睡去,竟然不能唤醒。
仙龙法相自驭仙宫,在鲲鹏天态的支持下,两条龙须千里万里,仿佛纤龙飞转。
龙吟长彻,叩问仙踪!
嗡~!
仙龙在这时,仿佛听到一声剑鸣。又像是龙吟的回响。
以其见闻仙术的修行,竟也一时辨不出此声,仙耳恍惚。唯独是仙心剧震,也不知是被愈来愈激烈的海浪撞响,还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扰动。
正要再察,忽而一震!
好像整个天道深海都有刹那摇晃。
与此同时,有一道洪声响起——
“澹台文殊!”
以及伴此而生,无穷的回响——
“文殊,文殊,文殊!”
“本性方便,般若何求!”
啪!
仙龙法相如泡沫般碎灭,点点仙辉在水中,慢慢沉落,便如坠沙。
云顶仙宫化作小小一方,滴溜溜乱转,贯天海而归五府海。华光敛尽,寂而无声。
立身鲲鹏天态中的姜望,略略一顿。
时至如今,一尊法相的破灭,已经伤不了他的根本,无非是需要一些时间来修回。但仙龙法相碎灭,仙龙所得到的讯息也都失落,他无从知晓仙龙有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又是如何破灭。
只是耳中已听得如此恢弘的呼喝。
那是地藏宏大的声音,在五指梵山中回响。
但见如此磅礴的巨山,中指峰的第一节指腹,山壁自痕,刻凿出巨大的佛像。
在禅声悲鸣中,这尊佛像便睁开双眸,俯瞰着五指梵山之下,以手撑山的无罪天人。
祂的声音很复杂,明明是质问,却有一丝怀缅,而更多的是宽容:“文殊师利,你这叛徒!昔年背佛而走,如今却有胆量来见我吗?”
无罪天人始终用一层浊水水泡包裹自身,仿佛坐着祂的船,住在祂的宫殿——不知为何,姜望感到祂有一种随时会失去一切的巨大的不安全感,像个躲在柜子里的小孩。
祂就在水泡之中,仰头与地藏对视。
地藏的佛眸之中,有无限的温暖和理解,无罪天人的浊眼里,却只有最纯粹的情绪——
那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别用这种恶心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乃曳落天人,你不过是条尸虫!”无罪天人厌弃地往上推掌:“我们很熟吗!?”
指上佛像悲悯而视:“你追随世尊,而世尊寂灭。你追随儒祖,而儒祖沉眠。你当有【吉祥】之名!”
“吉祥义谓如来既具胜妙之德。故一切世间。赞叹供养者。亦获吉祥!”
天海深处,竟有无数声音共响。
“南无地藏尊佛!”
“那摩、啊利冶、克施地、嘎诃琶冶!”
梵光自佛眸之中照落,每一息都仿佛钉在叵测的命运。
嗡~!
随着地藏梵声起,无罪天人身上骤放宝光,那污浊水人之身,确显吉祥之像。
浊水之肩还开莲花,浊水之身显梵印。
本来脏兮兮的一个污浊水人,这会儿倒见了几分宝相庄严。
尤其一双浑浊的眼睛,圆溜溜,金灿灿。
就连祂的愤怒,也可悲的变得可爱了!
无罪天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窜而起!掀起无边狂潮,随祂上卷五指梵山,眼中尽是被侮辱的愤怒:“我从未背叛!反倒是你不知所谓!你这卑陋尸虫!有何资格称理想!有何颜面提世尊!”
姜望一边使劲地扑腾天海,掀动狂澜,一边驾驭鲲鹏天态,往更远处游。
这叫拉开战线,扩大战场,叫敌方首尾难顾,应对不暇,是兵法中极重要的一手!
如今近距离地观察无罪天人,尤其是祂在地藏压制下的表现。姜望对祂倒是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无罪天人似是以极致的情绪来保持自我。所以才会像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孩子。每一点微小的情绪都极致放大,所以才哭哭笑笑,看起来全无城府。
祂之所以一度保留《苦海永沦欲魔功》,或许也是要从中感受至情极欲。
但是……作为天道所创造出来的秩序执掌者,天道的嫡子,曳落族人也需要保持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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