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伟大联盟向前进(完结) (第2/2页)
萨内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冥河的幽灵贯穿游骑的包围,然后是第六军团的方阵,最后是缠绕在溃兵外面那一层薄薄的骑兵。
接下来发生的,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
身穿棕衣的人类如同被猛兽驱赶的羊群,惨叫着,连滚带爬逃向四面八方。
他们本就是被督战队强押着返回战场,驱使他们行动的是恐惧而不是战意。
当一样比督战队更加恐怖的存在出现时,就算是督战队的马刀也无法阻拦重整的议会军溃兵第二次溃逃。
就像是玻璃被铁锤粉碎,议会军不惜代价拼凑出的反扑力量在一个人面前炸裂成了无数碎片。
瞬间迸发出的巨浪甚至将战场上的其他人也卷了进去,成百上千的溃逃者冲散的议会军和铁峰郡的骑兵,漫进了棕色斑点和蓝灰色斑点之间的每一道缝隙中。
塞伯想要集合部下,然而周围一片混乱。
他勒马四顾,到处都是被本能驱使着逃命的人和被践踏的尸体。淡金色的麦田被踩成泥潭,混着鲜血和碎肉,消失在哀鸣和呜咽里。
马蹄声自东面滚滚而来,但是议会军已经耗尽了援军。
萨内尔陷入绝望——从现在开始,每一支新出现在战场的部队,都只会是叛军的援兵。
果不其然,一支重装骑兵从行省大路向战场疾驰而来,绘着飞翼狮的旗帜随风招展,安德烈亚·切里尼的身影在纵队最前方。
铁峰郡骑兵的行军路线不是山,而是河,顺流而下直插蛇泽。因此原本应该最先抵达预定集结地点的骑兵队,反而绕了最远的路。
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赶到了战场。
可是当安德烈目睹此刻河谷村两岸的景象时,也不禁生出惊疑。
战场已经陷入彻彻底底的混乱,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友军;上万人被塞进北岸的田野,有人在逃命,有人在厮杀。
“大人。”图林在一旁直咋舌,结结巴巴地问:“怎么办?”
“哪里有敌人就去哪里!”安德烈一眼便得出结论,他扣上头盔,拔出佩剑:“伪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残部全都跟随着军旗各自为战——那我们就去夺他们的军旗!”
“陷阵!”图林深吸一口气,高举骑枪,转身向着战友们大吼:“夺旗!”
“夺旗!”
“夺旗!!”
“夺旗!!!”
铁峰郡重装骑兵向着战场中央的“先王旗”发起了冲锋,海水在他们面前分开。
安德烈亲手斩落先王旗时,“第六军团”最后的荣誉、勇气和尊严也随之烟消云散。
安德烈捞起血水中的团纹战旗,高高举过头顶:“下一面!”
“下一面!!!”回应他的是震天的欢呼。
无人再对今日之胜负有第二种观点。
……
……
黄昏。
暖色的阳光洒向教堂和山岗,在原野上投下狭长的阴影。
除了绵延数里,黑斑似的横着的尸体,战场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站着的“人”。
追击逃敌的联军士兵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只剩下一支骑兵监视着被困在河谷村的议会军残兵。
当铁峰郡的炮队终于抵达战场的时候,议会军残兵正在绝望中尝试突围。
最后两个尚且保有编制的议会军大队,连同其他逃入河谷村的溃兵,共同组成一个千余人规模的大方阵,沿着行省大道缓慢向大营方向移动。
铁峰郡炮兵在土岗上卸下大炮,持续地轰击他们。
还没走出一公里,千人大方阵就在炮火中瓦解,士兵们加入了惊慌失措的逃亡。
此次会战中,大议会军最后的成建制部队就此消失。
见证这一幕的雅科布·格林,在他的笔记中写下了这样的记录:
“下午四点,博德·盖茨上校输掉了会战;”
“下午六点,温特斯·蒙塔涅保民官赢得了会战。”
……
……
当温特斯赶回河谷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从正门到中军大帐,联军营地里点起了一连串的火把。
温特斯骑马走进营地时,道路两旁的联军士兵不自觉垂下了头。只有等到温特斯走过去以后,联军士兵才敢抬起眼睛,敬畏地望着“狼之血”的背影。
梅森一直守在中军大帐外面,看到神情疲倦、脸色苍白的温特斯那一刻,学长的眼圈一下子变红了。
“都怪我。我明明最先出发……”梅森已经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强忍着泪水,痛苦而自责:“如果我及时赶到,根本不会是这样……”
温特斯没有安慰梅森,也没有指责梅瑟。他只是握了握学长的手,看着学长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同样守在大帐外的莫里茨少校扶住梅森,沉默地拍了拍后者的胳膊。
“博德上校在里面?”温特斯问。
“在里面。”莫里茨停顿一下:“他在等你。”
温特斯解下武器,走到大帐的帐门外,无声地掀开了帐帘。
幽暗的烛光照在温特斯身上,大帐里所有人的目光也一齐投向他。
盖萨上校、斯库尔上校、洛松上尉、伍兹中尉……几乎所有还活着的四郡联军军官此刻都在帐中。
他们神情复杂地看着温特斯·蒙塔涅,看着这个陆军学院的后辈,看着这个冥河的幽灵,看着这个铁峰郡叛军的领袖,看着这个今日力挽狂澜之人。
军官们缓缓后退,为温特斯让出一条道路。
在大帐中央,半躺在行军榻上的博德·盖茨上校看着温特斯,露出一丝笑容。
温特斯压制住情绪,快步走到博德上校身旁。
博德上校的胸口以下盖着一件被血水浸透的上衣,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温特斯,轻轻点头。
温特斯握着上校仅剩的右手,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博德上校又笑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
上校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又睁开眼睛,看着温特斯,胸膛起伏着,已经没有血色的干涸双唇艰难撑开一道缝隙,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唇齿间传出:
“太阳……和繁星……发出……齐响……”
温特斯单膝跪在行军榻旁,握着上校干瘦的手,擦去了眼泪:
“大地涌起雄壮的歌声。”
斯库尔·梅克伦凝视着博德上校和温特斯·蒙塔涅:
“人性的希望放声歌唱。”
“为新世界的诞生献上赞曲。”
盖萨·阿多尼斯覆盖着恐怖伤疤的半侧脸庞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不忍心再待下去,转身走向帐外。当他打开帐帘时,军官们低沉的歌声也飘到帐外:
“伟大联盟向前进。”
“战旗高高飘扬。”
几乎被负罪感压垮的理查德·梅森哽咽着:
“为了胜利并肩战斗。”
“一个自由的新世界。”
……
[无名小河西岸]
一个身穿议会军军官制服的年轻人从昏迷中苏醒,他茫然地坐在尸体中间。
一群农夫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那些农夫手里都有一根长木棍,一边走一边在尸体上敲敲打打,发现有铁器便弯腰捡起放进背篓——联军人手不够,便把河谷村和附近村庄的农民都找了过来,以计件的方式雇佣他们打扫战场。
议会军军官愣愣地看着农夫在他的部下、他的敌人的尸体身上翻翻捡捡,毫无尊重可言地从死者身上踩过、拿脚给死者翻身、偷窃死者的财物。
一名同样年轻的监督农夫打扫战场的联军军官翻身下马,取出水壶,默默递给议会军军官。
议会军军官呆呆盯着手中的水壶,突然失声痛哭。
……
“所有受压迫的人们团结起来。”
“奋起反抗奴役你们的邪恶帝国。”
……
[无名小河东岸]
猴子抱着一具身穿盔甲的尸体,止不住地抽泣。尸体胸甲的正中间处,一个弹孔清晰可见。
老军士鲁西荣站在猴子身旁,把手搭在猴子的肩膀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
“人民的怒吼将如滚滚雷鸣。”
“要像潮水和时间一样无情。”
……
[大营角落的医疗所]
惨叫和咒骂声此起彼伏,锯下来的胳膊和腿胡乱在帐篷外堆成了小山。
一个两腿自膝盖以下完全被截断的军官一边抠着泥土在地上爬行,一边凄厉地大笑。
……
“伟大联盟向前进。”
“战旗高高飘扬。”
……
[炮兵阵地所在土岗下方的田野]
一匹前腿被炸断的战马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水已经聚成一汪小潭。
它流着眼泪,慢慢咀嚼着嘴边的麦秆。
……
“为了胜利并肩战斗。”
“一个自由的新世界。”
……
[无名小河东岸]
焚烧尸体的柴堆燃起熊熊大火。诡异的焦油香味伴随着浓烟飘向远方。
人们用三角巾遮着口鼻,面无表情地将更多尸体扔入火堆。
……
“就像清晨必将迎接太阳。”
“就像河流必将汇入大海。”
……
[无名小河下游]
赤裸的肿胀尸体在下游的浅滩搁浅。
沿岸的村民割走了尸体身上的衣服。
……
“塞纳斯人的新一天已经到来。”
“我们的孩子将活得骄傲而自由。”
……
[蛇泽]
安德烈将议会军的军旗扔在围墙外。
蛇泽开门投降。
……
“伟大联盟向前进!”
“桅旗迎风飘扬!”
……
[银雀山]
马蹄声阴魂不散地跟在背后。
棕衣士兵不顾一切地钻进山林,逃向绿谷。
……
“为了胜利并肩战斗!”
“一个自由的新世界!”
……
[联军营地中军大帐]
博德上校眼中亮起光芒,他拿着了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着温特斯的手,欣慰地笑着:
“就像清晨必将迎接太阳。”
“就像河流必将汇入大海。”
“塞纳斯人的新一天已经到来。”
“我们的孩子将活得自由而骄傲。”
温特斯同样紧紧握住博德上校的手,坚定地歌唱:
“伟大联盟向前进!”
“义旗随风飘扬!!”
“为了胜利并肩战斗!!!”
“一个自由的新世界!!!!”
当最后一句歌词结束,博德·盖茨于河谷村外溘然长逝,享年四十六岁。
这场决定新垦地命运的会战,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