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大风起兮 第97章 长夜漫漫 (第2/2页)
曹敬武一番话说得很长,他语气虽平淡,可话中之意却颇有分量。
在西北江湖上,人们对于钟朝的印象,大多是低调沉稳,他虽是银钩门掌门,却从来不轻易出风头,也不唯唯诺诺,所谓进退自如,是一个典型的「中庸」之人,所以银钩门这些年在西北地面也算顺风顺水,势力虽不如落日马场,却也是独占一方不容小觑。
于钟朝听完曹敬武说完,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他看向曹敬武,道:「曹先生对他如此青眼有加,想必是已经将他视为知交好友了,看来他也的确有过人之处。」
曹敬武道:「曹某与他相交至今,算得上推心置腹,他也的确是一条汉子。」
于钟朝忽然长叹一声,道「非是于某小人之心,实在是今日所遇之事太过诡异离奇,我们关外五家一夜之间遭此大难,田庄主与时帮主更是不幸丧命,严场主与薛门主生死未知,此乃西北江湖近二十年来最严重的损失。今夜之后,这西北江湖,只怕再无曹先生所说的太平安宁了。」
「于门主说得不错。」曹敬武脸色沉重如水,道:「江湖上出现这种血案,已经让人难以置信,如今边关又有烽火示警,看来这西北之地,已经风云暗动了。」
薛越冷着一张苍白的脸默然未语,神色阴沉。
一行人继续前行,途中曹敬武忽然问起沈默到底是谁,却无人能说得清楚。而王小侠在先前听到于钟朝说沈默武功高绝,刀法更是惊艳绝伦时,他就留了心。现在再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目中隐约就有精芒一闪。
曹雄想起不久前险死还生的一战,犹自心有余悸,浑身冷汗冒出。又想起沈默那等身姿风范,脸上不自禁流露出崇敬之色。他叹道:「我虽不知沈默到底是谁,来自何处,但他一身武功之高,刀法之绝,当真武林少见。今晚若无他识破魔教妖人的诡计,我们只怕早已丧命多时了。」话中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魔教深深的仇恨之意。
薛越虽未接话,但脸上也不由流露出与曹雄相同的表情。
而于钟朝却是神色微微一动,不知在想什么。
但经历过倒马坎一役的几人都同时对沈默和那黑衣人的行踪大感诧异,那两人出现得突兀,离开得更是莫名,不知现在又到底去了何处。
而后曹雄又忽然提起白河曾说铁枪门也已经被魔教灭了满门,曹敬武一听,险些从马背上栽倒下来,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众人马不停蹄,大半个时辰左右后,终于赶到了落日马场。可落日马场却一片死寂,灯火皆无,不到但毫无从前的热闹景象,空气中更隐约散发着血腥之气,让众人顿时心里一沉。
薛越当先冲入严家大门,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搜寻。其余几人紧随其后,王小侠随即命骑军兵士点燃大堂内外的灯笼,众人借着灯火,看到严家内外死气沉沉,大堂中狼藉一片,那一个斗大的「寿」字尚还挂在正堂,却显得无比落寞凄凉。
于钟朝、曹雄以及薛越早在倒马坎从沈默与白河还有石锦依的对话中听到落日马场已经遭逢大难,严守阳与薛
禹也已经被杀身亡。当时大家都心有怀疑,未能尽信。现在却见严家上下气氛异常,更不见一个人影,几人顿时心头咯噔一下,一种不详之感涌上心头。
曹敬武是后来才听说这件事的,开始他并不相信严守阳已经被人所杀,因为严守阳的武功他是很清楚的,尽管他已经上了年纪,但一对一的情况下,这关外江湖上只怕无人能是严守阳的对手。可当曹敬武看到了倒马坎那血腥惨烈的场面,以及得知这一切都是魔教的动作之后,他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此刻再一见到落日马场极不寻常的情形,他一颗心已经彻底沉入了谷底。
严守阳在西北江湖交游广阔,落日马场因此素来热闹,可今日是他的六十大寿,严家庄园绝不可能如此死寂沉沉。
曹敬武踏入严家大门,就发现院子外的雪地上残留着凌乱的脚印,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就在这时,薛越忽然惊呼一声,所有人都立刻冲了过去,看到薛越站在院子一处角落里,目光惊恐,浑身颤抖。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角落里有几张草席,其中一张被薛越揭开了一角,露出了几张苍白冰冷的脸。
众人都是经验老道的江湖人,一见那几张脸孔,就知道,那已经是几个死人。
所有人都同时呆住无语,各自的脸上都写满了深深的惊恐之色。
过了片刻,王小侠目光一凛,立即吩咐一众骑军兵士对严家外围进行警戒。他已经感觉出,这里所发生的事,绝对非同小可。
曹敬武脸色沉重,他将几张草席全部揭开,草席下并排着二十具身着白衣的男人尸首,从装束上看,这些死人绝不是关外江湖上的人。
他们并不知道,这二十具尸首,正是白天被沈默所杀的圣传教众。
众人见到严家内出现了如此多的尸首,顿时如临大敌。就算是心态一直都比其他人更平静的于钟朝,此刻也禁不住神色大变。他仔细查看那些白衣人的尸首后,更是连连皱眉不已。
王小侠也查看了那些尸首,他的脸色也逐渐沉重,许久后才说了一句话:「好刀,好刀法。」
说了这一句后,他就闭嘴了。
可这个时候,其他几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莫非严守阳当真已经死了?
薛越见那些尸首中并没有薛禹,立刻又惊又急。王小侠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再次吩咐兵士对严家内外进行仔细搜索。
不过短短一刻时间,就有兵士神色慌张的出来禀报,说在严家内堂一处杂物房里,又发现了许多尸体。众人听了更是心神剧震,除了薛越外,都冲进了内堂。
薛越呆滞着站在原地,双脚就像钉子似的动也不动。此刻的他,心里忽然涌出了一种无比悲伤的绝望,因为他已经能感觉到,他的父亲就在那间杂物房的尸体当中。
他不是不想跟着进去一探究竟,而是已经没有了那个勇气。
果不其然,当曹敬武几人神色沉重地从内堂出来,身后兵士陆续抬出几具尸首时,薛越脑袋里轰然一声炸响。
他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人,尽管那个人早已面目全非浑身是血,但薛越却依然能够认出,那个人就是薛禹,正是他的父亲。
兵士将那些尸首逐一放在大堂后,王小侠便再次下令,让十几骑分组在落日马场外进行巡逻,若有发现异常,即刻来报。
而后薛越就突然大叫一声,昏厥栽倒在地……
薛越服下了曹敬武的家传丹药,神态逐渐好转,但依旧陷入昏迷沉睡。
曹敬武看着严守阳的尸首,忽然老泪纵横,他身躯轻颤着喃喃道:「严兄,你一生重情重义,素来与人和善,不曾想今日你大寿之日,竟被人屠戮满门,
真是天降横祸,苍天无眼啊!」他一边说,一边落泪不止。曹雄知道他爹与严守阳交情不浅,如今见老友暴毙惨死,自然悲愤欲绝,也不由得跟着黯然神伤。
许久后,曹敬武恢复了些许情绪,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对于钟朝道:「于门主,你怎么看?」
于钟朝脸色铁青,闻言沉吟许久,然后缓缓沉声道:「严老爷子在西北数十年,向来受人景仰,于某更不曾听说他与谁有过深仇大恨。如今他却在大寿之时,被人屠杀满门,如此狠辣手段,绝非寻常人能够做得出。现在仔细一想,或许那个沈默说得不错,落日马场是被魔教盯上了。如果不是严家有魔教女干细,以严老爷子的武功,绝不会轻易就被杀死。况且和他一起的还有薛门主,若是一般江湖仇敌,又如何会是他二人联手之敌?」
曹敬武神色一变,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于钟朝又道:「今日有人给我们西北五家同时送了一封信,将我们引到倒马坎,目的就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这场阴谋想必早已策划许久,因此他们才会对我们五家帮派的情况了若指掌,而且他们同时具有非常强大的势力,否则又岂能在一日之间,同时对西北江湖发起如此可怕的行动?」
于钟朝又看了一眼王小侠,接道:「能在同一时间对我们西北江湖的各大势力发起如此毁灭性的针对,这样的势力在西北之地,除了镇边府外,于某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但曹先生既然已经说此事与镇边府并无关系,那策划这场阴谋的,似乎就只有魔教了。」
王小侠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看了看于钟朝,却没有说话。
「曹某敢用性命担保,此事绝不可能是镇边府所为。」曹敬武沉声道:「于门主或许也早有耳闻,落日马场与镇边府之间,本就有某些特殊的来往。魏长信和严兄也是情投意合的忘年之交,所以他又怎么会做出此等惨无人道的事?」
于钟朝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轻轻点头,道:「此事于某也确有耳闻,据说这些年来,严老爷子与将军楼有不少利益往来,只是不知是否确切?」
王小侠终于开口,语气淡然,道:「说起来,这件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实不相瞒,这些年军督为了革新边防军务,需要大量战马,而落日马场是整个西北最大的马场,所以军督便以私人的名义,和落日马场达成了生意往来。这些年西北边军能组建龙突骑军震慑蛮族,严老爷子出力甚多,对整个边境也是功不可没。在下今日所带的骑军战马,就是出自落日马场。」
于钟朝闻言,对王小侠略一颔首,道:「多谢王护卫直言,于某并非是对镇边府有何成见,只是江湖和官家自古就是两条道,王护卫也曾出身江湖,自然知晓于某的意思。而且今日之事太过严重,任何疑点都必须说到明处,或许一个猜测失误,就会落入别人的圈套,容不得有半点疏忽大意。」
王小侠似乎是一个不大喜欢说话的人,闻言之后,抬手对于钟朝略一抱拳,算是回应。
曹敬武沉吟半晌,道:「曹某当年虽不曾亲眼目睹中原武林与魔教的那场血战,但其中过程也略有耳闻,双方皆倾尽全力,最后魔教败退,他们的教主更命丧中原。但中原武林为此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无数高手尽丧魔教之手,真可谓两败俱伤。若说今日之事真是魔教所为,那他们的确有明显的动机和理由,他们蛰伏二十年,就是要报复中原武林,一雪当年战败之辱。」
他略微一顿,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魔教要重踏中原之地,就必须经过我们西北,所以才会处心积虑将如今西北江湖的各大势力清除干净,把他们进入中原后的退路扫除障碍。所以才会发生今日的连番血案。」
于钟朝点头道:「曹先生推测极有道理,只有蛰伏了二十年的魔教,才会
有如此可怕的势力和西北江湖为敌。他们的阴谋策划已久,而我们对此却一无所知,所以才会一败涂地,死伤惨重了。依于某猜测,给我们五家帮派送信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此地严家的那个石锦依了。」
曹雄忍不住道:「听沈默所说,石锦依是魔教在落日马场的卧底,严老爷子就是被她下毒所害。她之所以嫁入严家,想必就是为了给魔教收集情报,这些年她用落日马场作掩护,不知掌握了多少我们西北江湖的事。好在老天有眼,这个蛇蝎女人,最后也死无全尸,真是报应不爽。」说话间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起。
曹敬武沉声道:「如今祸事已生无法挽回,为今之计,只有立刻散布魔教入侵中原的消息,让其他江湖同道加以小心,不能再被魔教随意屠杀。」他脸上忽现悲楚之色,喃喃道:「如果铁枪门真如你们所说已经被魔教灭门,那今日一役,连同我们西北五家,已经算是精锐尽丧,其他势力只怕也早已被魔教暗中掌控,可魔教到底还有多少力量我们却一无所知。如此情形,西北江湖再无力能与魔教抗衡,若想要保存一点生机,只有另思良策,从长计议了。」
于钟朝亦是神色凄惨,语含恨意,道:「于某平日里自以为略有脑筋,却不想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我所带银钩门子弟因此全都死于非命,真是可悲可笑。如今于某仓促而来,不知本门是否已经被魔教趁虚而入了。」他说完,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曹敬武猛然省悟,急道:「于门主说得不错,此刻我们大家都不在本门,魔教送信的举动,说不得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如今我们应该立刻返回,不能再有耽搁了。」
虽然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还有很多——落日马场后续如何?田望野身亡,他的扶风山庄又怎么办?双旗门如今是存是亡?魔教接下来的目标又是谁?但此刻曹敬武和于钟朝已经顾不得太多了,他们自己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王小侠却忽然说道:「曹先生,于门主,在你们决定回去之前,在下必须先要将两位请到将军楼。」
此言一出,曹敬武微微皱眉,但于钟朝却是脸色倏然一沉。
「王护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于钟朝语气倏冷,沉声道:「如今我银钩门存亡未知,哪里有时间随你去镇边府?」话语间已然带了愠怒之意。
曹敬武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王小侠脸上。
王小侠并未在意于钟朝的怒意之语,平静地道:「在下也是出身江湖,理解于门主此刻的心情,一门存亡当然不是小事,但若真如两位所言,魔教已经出现在西北,又策划了如此一场血腥杀戮,那只怕现在整个西北江湖上都已经有魔教中人暗中潜伏,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现在你们人单势薄,如果一旦落入魔教的圈套,结果一定不容乐观。在下来此之前,已经派人将此事上报了将军楼,相信军督一定会有所行动,派人前往银钩门和曹家堡查探消息……」
于钟朝却语气冷漠地打断了王小侠的话,道:「于某一介江湖中人,岂敢惊动堂堂军督大人?如果银钩门当真已经落入魔教之手,于某自会与他们死拼到底,用不着借用官家之手。」
王小侠默然片刻,随即目光如电般落在于钟朝脸上,语气微沉道:「在下素闻于门主向来睿智过人,却不知现在为何这般迂腐?」
「你说什么?」于钟朝念及本门安危,早已心烦意乱,再听到此话,顿时眉间煞气一现。
王小侠丝毫不惧,与之目光对视,道:「在下觉得,魔教再如何可怕,终归也只是一股势力而已,他们针对的是江湖,所以他们的行动,也算是江湖上的事。对于江湖上的事,只要不太过火,江湖事江湖了,官家从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这个道理,于门主想必更清楚吧
?」
「你到底想说什么?」于钟朝冷哼一声,眉间煞气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