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上人禅画丛集》序 (第1/2页)
早年读清人笔记,是纪晓岚还是什么人,到寺里随喜,想拜访方丈大和尚。小沙弥回说,“师父不在”,接着替师傅叫苦,早上见某檀越,接着某贵人来访,寺里大兴土木又得到施工处看防着工人怠惰,某某大人喜得贵子,师父又要亲送法物过去相贺……种种繁难,局外人不能知云云。纪晓岚便回了一句,“你师父这样多的苦恼,何不出家?”
我原以为这是乾隆时候一道风俗世情,后来读得多了,也见得多了,才晓得,但凡世道兴旺,人们有钱,有闲,大致和尚们便要苦恼烦琐。人们有钱,要布施,那布施也有大有小,斗升之资有小和尚去应酬,或弄个“功德箱”你自个去塞罢;有的檀越捐款,动辄百万千万甚至上亿。那么,大和尚就得亲自出面接洽。小人物来寺里拜佛,自己在兰若里徜徉转悠就是;大人物来了,老和尚又另一样俗忙。这是件很无奈的事。和尚们忙,他们无法“出家”。或者说这样的“忙”腐蚀了他们,腐蚀得他们除了俗务应酬什么出家人的事也不做了。一脑子心事“发展旅游”。
和尚也是人,他们这样俗务缠身,从本愿寅绦上说并没有错误。我的意思是说,你自己就没有清净心,你怎会给了别人这种心?
但月照不同。生在当今世道,我相信他也会有诸多的社会应酬。但是,他的天目山有着不可向迩的佛意。他自己忙着的,也是在修他的“禅”韵。你不需要去寻什么证据,看一看他的画就知道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画,就对家人说:“这是个高僧,你们要明白,没有禅心画不出这样的画。”
和尚是什么?如果把佛寺比作一个学校,教着芸芸众人生向化向善之心,这些僧侣们其实就是一群佛派出来的老师。人们向佛礼佛,佛已涅槃,就由这些“师父”们来图说大义。
我听说,佛教在历史上又得名“像教”,盖“以像设教”之故。可见佛像艺术之于佛教,竟是何等的重要了。佛教经籍浩如烟海,佛教哲理古奥深邃,常使学佛修道之人,如人莽莽群山,茫茫丛林,短时之内,难获要领。而佛像艺术,则如“轻舟撑长帆,绝壁挂云梯”,正是引领众生趋向解脱的方便法门。纵观佛教在我中华大地弘传的两千年历史,就是佛经所传述的理体法身与佛像所呈现的艺术化身之间,互相印契,互相显发的历史。佛像艺术,犹如纳藏大千世界的一粒沙尘,或似开敷庄严法界的一瓣花叶,既聚结道体,具福田之广;更包蕴禅心,兼慧海之深。
然而近世以来,佛像艺术衰落了。与前代的顾恺之、吴道之、贯休、李公麟诸辈梵画圣手比较起来,现在已经鲜有能够启发世人断疑起信、灭痴破闇,帮助见闻者清净宿业、同登佛地的佛像艺术上乘之作了。可是鲜有不等于没有——据我所见,至少还有一位当代的佛像艺术大师,其作是称得上“禅画”的。其为谁也?月照上人!
在本书留给我的宝贵篇幅里,我不用为月照上人多作介绍了。这里只就月照上人的作品何以称得上“禅画”的问题,谈两点我的看法,以求教于佛学及艺术领域的方家。
我认为,禅画,禅画,必须具足“禅”与“画”这两种要素,方能圆满成就。什么意思呢?简单说来,就是一幅真正的禅画,是“看禅有禅,看画有画”,同时又是“禅在画中,画在禅里”的。
欲认识月照上人的禅画,且容我学一回“野狐谈禅”,从上人之“禅”说起。
作为佛像的绘画者,首先应该具足对佛、菩萨形象的正知正见。“佛”其实只是一个名字罢了,“他”的真实所指,是我们人人心中都具足圆满的平等觉性。“佛”本来是无“像”的,不可以音声求,不可以形相求,所以《金刚经》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里,“如来”即佛法真理——佛陀所亲证的平等智、平等觉之代称。佛、菩萨的形象,归根结底也是“相”,但其施设的目的在于“设教”。虽然佛法真理是“言语道断”,不落言筌的,诸佛之身亦离诸言说,随机应现,无有定相。但因众生颠倒执着,分别心重,佛无形象,众难归投,心无所依。人的眼睛被称为灵魂之窗,是触及心灵的通道。佛像艺术,正是要使人借由眼睛的观察,窥破相与非相的玄机,惕然憬悟,进而自然脱化,超凡入圣。图绘佛像,就如标月之指,司南之针,教人在解脱路上有方向可凭,有榜样可学。故此佛像绘画,功能首在“教化”。既为教化,画者就不可在佛像绘画中夹带“私货”,过分强调个人主观感受和个性化技巧的表现,而只可以佛法真理为究竟依归。欲将世俗一般绘画上升至禅画高度,画者须秉出世脱俗之志,入佛知见之心。先将胸臆内中所有的情见染识,一扫而光,方能进入心净即净土之境界,方可与佛、菩萨感应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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