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览察草木犹未得 (第2/2页)
在看似一派清净祥和的氛围之外,是这片山地耕地稀缺的事实,鸡足山附近的可用耕田不过水田十几亩、旱地百余亩,全然不足以供给全域,名下寺产良田千亩的悉檀寺,也大多是木家纸面上的划拨。
因此这处“天开佛土”所需物资都仰赖外界运输,再随着直上鸡足山的唯一道路蜿蜒上山,如果有人想要离去,必然脱离不了这条与外界相连的仅有道路。
江闻坐在石板凳上若有所思,毫不在乎腰间分文乌有的窘迫,又向主人家要来了一盘炒饵块,农家还好客地端来了一碗黑不溜秋的孩儿茶,骆霜儿只尝了一口就,被苦涩寒凉的口感劝退,剩下江闻缓缓地尝服着这碗苦茶。
“霜妹,昨天拉着你在山上到处乱跑,乃是因为悉檀寺如今已经身处迷雾,我得先把其中想不通的事情弄清楚。”
这个行为俗称探迷雾开视野,江闻端着茶碗伸出了手指,缓缓掰算道,“比如昨天的蒙面人怎么来的,如何走的,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鸡足山上又发生了什么……”
小和尚还是没听懂对方说的意思,抢先说道:“施主,我们要找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万一他们是乔装打扮从山里出去呢?”
江闻微微一笑:“我相信弘辩方丈的判断准确,况且我也认为此次的夜闯法云阁是平西王吴三桂手下所为。只要确定这是那些江湖高手做出的事情,那么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我就能推算个八九不离十了。”
为什么江闻认定对方是武林中人?因为能做出这种顾头不顾腚事情的,只有武林中人。
如果换平西王府的军头来做这件事,他们只消给悉檀寺捏造一个资敌通匪的罪名,就能派兵把禅寺里的大小光头一起捆了。可以如平西王扣押丽江土司木懿一样霸道不讲理的事,根本没必要搞什么夜探法云阁,还非得嚣张万分地动手伤人。
这次的黑衣人做事遮遮掩掩,显然自恃武功足以来去自如,像这样的武林中人做事,求的就是一个名声显赫、稳居头功,绝不会愿意鸡鸣狗盗后从深山老林里狼狈离开,流传出去成为笑柄。
因此武林中人就算是去偷去抢,也得像骆元通一样专劫豪门巨室的钱财,明火执仗地一夜之间连盗金陵八家富户,才算是煊赫了自家的威名。
所以江闻最喜欢和江湖中人打交道了,这些划定好的江湖门道,几乎是宋襄公泓水之战的完美复刻,只是作用刚好相反,江湖如此推崇高手风范,正是为了保护那些真正的高手耆老,出门时不用提心吊胆随处袭来的闷棍、石灰和群殴。
“我们等的人很快就要来了。别急,你们呆在这里看戏就好了……”
江闻一边说着,耳朵里已经清楚听到脚步从远及近的声响,似乎是这座凤尾村大梦初醒,终于迈出了睡眼惺忪的脚步。
于是江闻拍案而起,衣袂翩跹地施展轻功来到石径之中,全程不带一丝的烟火之气,左手寒光一闪,韩王青刀遥指着远处策马疾驰下山的两人,就这样涯岸高峻地阻拦在了当途,对着远处说道——
“交出东西,便饶你们一命。”
奔马掀起飞扬的尘土,两名劲装打扮之人果然如意料出现,只是两人神情颇为倨傲,不但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甚至还加了一鞭再次提速。
江闻屹立于道中不动,对方也未将这个断了一只胳膊的狂徒放在眼里,齐齐策马撞来,并且在马上舒展猿臂,同时从鞘中拔出了明晃晃的长剑。
白驹过隙都不足以形容,只见江闻虚目凝神,左手擎刀于手,忽然侧身跃起半空,足尖点过了奔马的鞍鞯,刀身便倒映着天际的初生朝阳,凭空挥就了一条炫丽之极的刀光,贴着马匹和骑士的要害而过,神乎其技地与长剑交错,转瞬消失在了清冷的空气中。
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上一凉,电光石火之后在恐慌中连忙勒马,两名武林人士发现衣服被隔开一条大口子,伤口并不算深,此时却后知后觉地淌下一串血珠,刺麻难忍的感觉晕染开来,刀口如果先前再深一寸,恐怕就要将他们两人开膛破肚了。
两个武林中人对视一眼,跳下马来对江闻,神色警惕地说道。
“这位朋友,我们是为平西王府办事的。”
这话没有任何回应。
江闻的手掌里除了韩王青刀,此时还抓着一本古旧的线装书籍,正借着阳光缓缓端详,只是这本书外层竟没有封皮、就似随随便便地装订成册一般,始终没有正视面前的两人,许久之后才反说道。
“两位朋友,什么平西王府,你们手里的分明是悉檀寺的东西。”
此话一出,相当于报上名号,是敌非友一事也就不言而喻,甚至略过了通报姓名的环节,两名武林高手顺势拉开架势,一左一右地包围住了江闻。
“阁下武功不俗,却只有一条好胳膊。今天我们师兄弟两人与你动手,你可有怨言?只要交出手中的东西,我们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高瘦的中年高手挽剑在手,沉声说道。
他紧盯着江闻腰间的短刀,猜想对方原本所使的,必然是双刀之术。
方才自己不备大意之间被江闻放了一马,然而他们是以一敌二,面对独臂之人更是四手对单拳,打起来断无吃亏的道理,于是索性将话说开。
可江闻微微一笑,对两人提倡的规矩不屑一顾。
“我这是长刀杀人,短刀介错,你们懂什么?”
面对这样嚣张的气焰,两人再也不客气,一左一右挥剑砍来,招式平稳狠辣,连一丝的破绽都不愿意露出,显然是做足了稳扎稳打、仗势压人的打算。
面临着两面夹击的威胁,江闻应对的举动却格外古怪。
他的刀法娴熟细腻,即便是以独臂施展,也能发挥出十二分的功力。两人如泼水一般狂攻不止的剑法,江闻不过提刀抵挡了三两下,就反而进步出招,用出其不意的提撩刀法胁身而上。
“师弟小心,此人以剑为轴招招进身,势势砍劈,分明是使的单刀破枪路数!”
两名武林高手对谈了一句,戳穿了江闻的招式,便各自调换了方位,再次持剑攻来。
两人此时也渐渐发现,别人的双刀靠着走,而江闻的刀法却充满了出其不意的变式,起手还是直来直去,进招就变成了缠头裹脑,嘴里念着横扫千军,顺势就来了个力劈华山,偏偏还是一脸认真的模样,无论如何应接也不曾落如下风。
两名武林高手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拿出了看家本领,只见他们遥相对应眼神一变,使出的如浮云无常般剑招,竟然渐渐克制住了江闻虚虚实实的刀法。
两人的剑法高低不齐,身法东扯西牵,招式之间时而慢若浮云、或又快似奔雷,出手刚柔起伏、递进变幻莫测,江闻这个敢拦惊马的高手,竟然像是被两个撒泼打滚的醉汉给缠上,一时间却是无法破解困局。
“形醉意不醉,步醉心不醉,原来你们俩拿手的是醉八仙剑法……”
江闻手中的韩王青刀左右格挡,靠着精妙万分的步伐从两人之中寻找破绽,不断地在场中游走。
可配合默契的两个武林高手,一击之间慢若轻风不见剑,万变之中但见剑光不见人,剑法出手时避锋藏芒、细水潺潺,了一盏茶的功夫,剑法中渐增力道,两人剑招交碰如蚕丝搅绕,便要压制住江闻的刀招。
不知是不是错觉,两名武林高手察觉有微风拂过脸颊,此时剑影临身,刀招受挫,江闻却在僵持万分的局势中猛然抬头,看向了胜券在握的两人。
而江闻看似无心的一个眼神,却比他们所见过的、所有刻意凝望的眼神都有力量,那种看似无心、看似无意、一霎的石火相接,却让他们从一瞥间看到了刺骨寒意!
这一招没有铺垫也没有进招,仿佛只是刀势耗尽之后迫不得已的一刀,就将敌我的退路全部封锁,由于太过简单直接,出招速度便快绝意料,两名武林高手根本没有时间准备,就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接招抵挡,最终一齐面对意想不到的结果——
败亡!
“你们的剑法不错,可练剑就练剑,喝酒就喝酒,你们非要混在一起,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件奇事啊……”
江闻缓缓收刀,杀招最终擦着两人的要害而过。他牵住两匹骏马的缰绳,高举手上的古旧线装书,迤然迈步从剑折吐血的两人中间走过,胜负已然分晓。
此时一旁栎树下的品照,却激动万分地跑了上来对着江闻说道:“江施主,你果然懂得神通!”
江闻愕然地看着品照,不知道对方的脑回路是怎么构造的,为什么三句话不离神通。
江闻一直想要把骆霜儿骗进武夷派保护起来,可惜依靠自己的颜值显然毫无效果,只能借助些外力。他冥思苦想后的办法是激发崇拜之情刷好感度,譬如寻常刀法无非劈、砍、切、撩,但是自己动手的时候吟唱着先天下之忧而忧,格局岂不是瞬间就上来了?
他此时在骆霜儿面前刚出完风头,好不容易营造出了一派宗师风范,怎么能被打破氛围?因此对着小和尚说自己不懂神通属实有些露怯,此刻必须说点符合身份的话。
“呃、小师傅,我会神通一事,请你务必保密……”
江闻在搜肠刮肚后,压低声音说道。
“今天相逢即是有缘,今天我先传授你一些君子之道测测悟性——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哲者不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