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1/1页)
没有人看见梁大牙落泪。
等朱一刀撵上来时,梁大牙脸上的泪渍早已荡然无存。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蓼城距离此地还有二十多里,他要赶到城里投宿。国军刘汉英团长他不认识,但是他听说过刘汉英的爷爷是个清末的武举,刘汉英上过黄埔军校,是个正经的行伍。
在这个惊险而又辛酸的日子里,被韩秋云视为无赖而与之不共戴天的梁大牙,搂着一团快要胀暴了的肚皮,视死如归地走进了人生的别处。
他实在是无可奈何了。这时候他才恍然有悟,一个人要是讨厌一个人,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要是一个女人讨厌一个男人,那就更是老天爷也没有办法的事了。尿泡尿照照自己,交了那么多朋友,做了那么多好事,在蓝桥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不仅得到朱二爷的赏识,众乡亲谁不把他当个人物看?往日里梁大牙得意得很啊,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啥大不了的短处,没有想到硬是让一个从泥巴里滚出来的妮子作践得狗屁不是,真他娘的窝囊。
心里窝了一团骚火,步子就迈得极快。梁大牙琢磨着,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把这一肚皮晦气给放了。找到刘团长,要是能给他一挺机关枪就好了,他敢独自抱着这挺机关枪去打洛安州。
直到走出里把地,朱一刀才热气腾腾地追上来。梁大牙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见着韩秋云,也就死了一条心——到底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啊。看着朱一刀,梁大牙心里便是一阵感动,他跟朱二爷当孙子当徒弟,一刀跟他当兄弟,都是贫苦人家长大的,没有享过福,没有念过书,别说跟陈墨涵那样的大家少爷不是一路人,就连韩秋云这样的破落人家的落魄小姐也不拿正眼看自己,想起来好不心酸。
再想想,又陡生一股豪气。
“一刀兄弟。”梁大牙叫了一声。
朱一刀应了一声,侧过脸,看见梁大牙的眼睛有些红红的,便说:“大牙哥,算毬了。凭大牙哥你这身功夫,到国军里还不是个人物?日弄个七品八品的,还愁找不到个好女人?”
“兄弟说的是,”梁大牙嘿嘿一声冷笑,“咱们弟兄这回进凹凸山,是要办大事的,是要抗日了,是要干正经的光宗耀祖杀富济贫两肋插刀的行当了。那不比籴米卖粮,也不比杀猪编席子,更不比陈三少爷他们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当兵吃粮得讲究个义气,咱们去为国家出力报效,也是为自己打天下,就要像大戏里唱的那样,生当啥**杰,死做啥卵子鬼。”
朱一刀说:“人家大戏里说的是生当啥人杰,死做啥鬼雄。”
“是这话,”梁大牙一掌拍在朱一刀的肩膀上,拍得朱一刀龇牙咧嘴,“话不管咋说,都是那个意思,就是不装孬。咱弟兄们大眼瞪着小眼,谁都不能装孬,谁装孬谁就是蓝桥埠烂眼圈龚二家的母狗下的崽,就是他娘的劁了卵子的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