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2/2页)
张普景在那一瞬间犹如霹雳击顶。再看江古碑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失去了军籍而又重新穿起了军装的革命者原来他并不认识,只有这个叫江古碑的人才是毋庸置疑的革命者,而他张普景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是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向党进攻、向同志下手的人民的敌人。他无法辩解和抗争。江古碑所列的罪行或者说事实,那些言论或行为在他身上确实存在,可是……可是,那正是因为捍卫革命的纯洁性,正是响应党的号召,正是为了革命事业的需要啊。可是……如今想起来,那些言行不是反革命又是什么呢?
一夜之间,张普景成了历史和现实的双料反革命。
“张普景,你不要再伪装下去了,你是个彻头彻尾表里如一的历史反革命加现行反革命。你的表演已经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反戈一击,交出你掌握的王兰田、梁必达、姜家湖在凹凸山同刘汉英和汉奸暗中交易的材料,就可以将功补罪,可以恢复自由,可以改善你的医疗条件,至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是的,他是曾经调查过王兰田、梁必达等人与刘汉英暗送秋波以及同汉奸交易的材料,但因为终究没有搞到真凭实据而不了了之。江古碑要这些材料干什么呢?打倒王兰田、梁必达他没有意见,只要证据确凿。可是,他不能把他个人的猜测和主观臆断作为证据交给江古碑。
不能,绝不能。
在数十次的审讯和拷问中,张普景一言不发。先后被打断了眼镜、手腕、表带、手指、鼻梁骨,胃出血了,视力模糊,一只耳朵失聪,一条胳膊再也无法举动了。
但是,他没有死。
随着王兰田、梁必达、姜家湖和陈墨涵等人被纷纷遣散外地,随着对一些人的处理,也随着运动的进一步开展,江古碑又有了更重要的目标,再也不可能同时也没有必要经常性地来“看望”他了,而是把他交给了当地的造反组织,从此他开始了不是囚犯的囚犯生活。
江古碑和他的上级知道,这个人不是轻易可以杀的,当然也不是可以随便放的,他张普景反而又成了革命的一道难题,那么,就只好继续把他秘密囚禁在这里,等候派上用场。
后来,张普景不仅有了九平方米的空间自由,而且还差不多有了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自由。他所享受的待遇不能说不高,有人送饭喂饭,有人提尿桶,有人给他读报纸传单,有人记录他口述的“回忆录”。有阳光的时候他追逐阳光,没有阳光的时候他面壁入定。
终于有一天,他的“警卫员”发现他的目光是直的,他说的话里病句子多了,条理不清楚了,语无伦次了。“警卫员”把这个奇怪的发现报告了江古碑,江古碑派医生来一看,这个人疯了。